在青少年社工生活中,即使忙昏頭了,冷彬的心情還是很雀躍的。因為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是真的好好地活著,而且腦袋是打開的,總會不停地有東西進進出出,非常過癮。

她是一個找對了生命位置的人,也是一個凡事認真熱情以對的大姐頭,熱愛自己的選擇,也在其中更貼近了自己的內在,並且更緊密地將自己與他人連結在一起。

文圖─冷彬


青少年工作是我目前的人生中,最執著篤定的事情。究竟是怎麼開始的我也不太說得上來,雖然我真的大學第一志願就是讀社工,進了社工專業後也很專注地選擇了青少年領域,但我想,若要說我從很年輕時就想當社工,那就太矯情了。越長大越明白,「社工員」不太可能是一個年輕人能真正理解,並且知道自己適不適合的職業。若真要刻意追究,我相信是我在國中時,有些很開心的經驗根植在生命中,而它不斷地鼓勵著自己保持投入這個領域時的「初衷」吧!

我國中的班導師,是一位不會因為功課好壞對學生大小眼的老師 (起碼在我眼中看來是這樣),她甚至很鼓勵我們這批功課比較好的學生,盡量去跟成績最不好的同學來往,互相學習。我一直很記得一位成績倒數的同學,在我們國三留校晚自習時,忙著幫大家打掃教室、張羅晚餐、買飲料、跑腿,讓我們每天都可以安心的唸書……,我也一直記得畢業時我們投票選了他當德育獎的得主,他站在台上領獎時開心的樣子。我想那是第一次,我很切身地理解到一件大家講起來都很容易的道理——「成績不是唯一」。沒有事情應該成為論斷一個人的唯一,這個世界有太多可能,我們應該用力去好奇、探索一個人更多的可能才對。所以我開始希望,我有機會可以在我的生命中一直信仰並實踐這個道理。

從大學實習、當志工開始,我就刻意的只選擇參與青少年機構,而且越難的領域我越想嘗試,像是中輟、犯罪。我很想知道,自己對於青少年的熱情到底有多少,是不是碰到很困難相處的青少年,我就會很想逃跑了。那兩年我在萬華實習;在青少年保護個案的安置中心實習;帶雛妓少女的輔導團體;去少年監獄當志工老師,我以為會很痛苦,但沒有。每個經驗都讓我很深刻地體會到,我不只有熱情以及不錯的專業技能與對人的敏感度,我覺得我還挺有天分跟青少年相處的。

當社工需要天分,這話大概會被笑死,但我會說「天分」的原因是我覺得在跟青少年相處時,自己是很自在的,而且是很「平衡」的。我不會感情用事,也不會理性過頭,所以我總是可以處在一種很澄澈的狀態,一邊可以把問題看清楚,一邊又能夠試著照顧好工作中的所有情緒——自己與對方的情緒。當然我也可以說好多感人的、難忘的,甚或煽情的故事——那些從青少年身上得到的感動與學習。

要說是因為我有很多感動,所以留在這個工作上,還不如說是在這個工作中遇到的孩子們的確給予了我很多能量與學習,那是很大很大的回饋,當然我不是為了這些回饋和感動留在這裡的,我覺得我純然只是發現自己在跟青少年工作時,我可以很自然地當我自己,不用偽裝,我可以很勇敢地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情,沒有退卻。我也喜歡我自己在孩子們面前的樣子,溫暖卻剛強,柔軟卻堅定。我以身作則,說自己可以做到的話,不會像其他大人一樣,權控卻又不敢承認,偽善卻又口是心非。

所以要說為什麼我可以這麼投入,我真心地相信,如果每一個人都可以發掘一個最適合自己的所在 (可以說是「天命」嗎?),應該都可以這麼全情投入的。我想我只是幸運而已。我很順利地找到了一個可以真正「做自己」的位置,而且當我好好做好自己的時候,還可以稍微幫忙到一些年輕的生命,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怎麼可能會輕易放棄呢?

跟青少年一起工作,其實是一種會被迫不斷回看自己生命歷程的經驗——如果你夠誠實,也有膽量的話。在跟孩子們應對進退的過程中,其實常常 (太常了!) 就是在反應我們的「曾經」,以及在那些曾經之後,我們身上所長出來的東西——因為我們經驗了什麼事,所以會對什麼事情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可惜的是,很多青少年工作者 (或是老師及爸媽) 卻好像對此並不自知。

我常常會在孩子們身上看見在青少年時的自己。我的家庭經驗、學校經驗,在我的青春歲月中,從碰到的人事物上有了什麼樣難忘的記憶。當我挑剔他們時,我會忽然想到我自己曾經也是那樣迷惘的;當我抱怨他們時,會忽然想到當年的我可能世界也是很小的。這不代表我就不可以挑剔或抱怨 (同理心不是這樣用的!) 而是我會從過去的自己身上,尋找到一種跟眼前的青少年對話的態度與方法,那是一種在誠實的感同深受後,才有辦法的將心比心。而每一次做到了將心比心後,就會發現自己跟著孩子們一起又進步了一點,很棒!

投入這件領域對我生命的意義是我必須不斷地學習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好惡,面對自己判斷是非的標準,面對自己真正的「相信」、「喜歡」到底是什麼。因為我會不斷的看見「自己」出現在與孩子們的互動中,會不斷聽見自己在傳遞訊息給比我年輕的生命,這絕對是需要很謹慎的。為了謹慎,不能不負責任地跟青少年亂說話,所以就只好老老實實的檢驗自己,看看說道裡的那個自己,跟真正行事的自己是不是一致的。(就算要說善意的謊言,也要對那個說謊的自己保持高度的警覺哪!)

我覺得我的生命因此是很踏實的,很堅定的走在自己喜歡的路途上,就算會有妥協與委曲,也很明確地知道那是心甘情願的。在這同時,自己的人際關係自然也會看得比較明白,老套的說法大概是會比較有愛人與被愛的能力,所以真的會覺得自己很富有、很飽滿啊!

我小時候是個非常ㄍㄧㄣ的孩子,很不能接受事情在自己的控制之外,很要求完美,把自己搞得神經兮兮的,也比較容易受傷。(我媽媽跟我的個性很不一樣,所以她花了很大的力氣在教會我要放鬆,教會我要用力玩樂。) 但真的進入社工領域以後,反而開始學會放鬆。簡單說就是盡最大的努力,但對結果的發展可以更坦然。畢竟在與人工作的歷程中,有太多無法預期和控制的事情,我們也永遠無法幫忙別人承擔他的生命,所以放下跟捨得,大概就成了工作中最常遇到的課題。

很多朋友都覺得我一直在做青少年工作有多了不起,社工永遠都跟愛心跟耐心畫上等號,我覺得挺可笑的。我想做的,並不是一個救人的工作,我想做的,大概只是當我認真的在經營我自己的生命時,可以有一些真誠的能量渲染出去。如果我自己實踐生命的方式,某種程度可以值得跟比較年輕的生命一起分享、討論,透過一種互相交往陪伴的歷程,讓生命往比較可以不斷有活水湧進的狀態前進 (同樣的,我也渴盼有比較年長的人願意這樣跟我分享自己)。

我們每個人都有在青少年階段被陪伴或者缺乏陪伴的經驗,那種有很多事情壓抑在心中,卻不知道該怎麼找到出口,很多情緒悶在心裡,卻不知道應該指向誰的經驗。那種壓抑、悶、摸索找到出口的過程很珍貴,但我看見不是所有人都有真正的走完那個歷程,我覺得很可惜。我想要作一個橋樑,把自己跟年輕人連結在一起,也把更多其他人跟年輕人連結在一起,把人跟人連結在一起,生命經驗跟生命經驗連結在一起,idea跟idea連結在一起,我覺得應該會非常好玩,而且會讓我忙一輩子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