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一段說來奇妙的時光裡,我和弟弟住在沒有家人的屋子裡。起床上學,回家寫功課,出門遊玩,晚上睡覺,全都自己料理。爸媽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在家,兄弟倆就靠住在附近的大阿姨幫忙照料 (我們稱呼她乾媽)。下課後的晚餐有時在乾媽家進行,有時就在回家的路上,沿著一整條的小吃街選擇晚餐,肉羹米粉、鹽酥雞、陽春麵、蛋包飯,還有統一麵包店。每天都是相似的味道,從不覺得自己的人生與廚房會有什麼交集。個人的飲食圖譜可說是在外食的經驗中建構的。

文|楊忠銘
圖|林竹君


一趟為期一個月的旅程改變了我的飲食圖譜。為節省旅行開支,決定在旅館的簡易廚房中料理晚餐。於是在出發前,準備了些法式食譜,跟著巴黎人在傳統市場裡排隊買菜,在超市裡一陣混亂地翻找字典去比對紅酒名稱…一片片撥切從未見過的朝鮮薊,煎炒著旅館管家都好奇的不知名法國料理。我的廚房生活,始於巴黎。

自此之後,料理食物成了重要的生活環節,想吃什麼自己來,不會的就上網查食譜。空閒的時候,到傳統市場閒逛是視覺也是味覺的享樂之旅。一路煮著學著體會料理這件事,覺得除了食材新鮮之外,最重要的其實是料理人對味覺的想像力。

在料理之前,我總想像經由味覺經驗所串接起來的美好組合:香菇蒜蓉配雞肉、咖哩起司搭上新疆香料。每一回的料理不是追求過往味覺經驗的再現,而是一次又一次全新的冒險。在我喜歡的菜色中,簡單的、費事的都有,但若說起家常菜,倒是直覺想起小學時的午餐。正午鐘聲響起,我和弟弟就會先後來到學校側門,透過鐵門柵欄向對街三樓的乾媽家大喊:乾媽!乾媽!她就會把剛完成的午餐便當送到我們手上。

記憶裡,午餐便當的味道總是和著噹噹鐘聲,紅色鐵門後乾媽的身影帶著一種家人的溫暖,平淡卻是如此令人難忘,無可取代的味道是那麼深刻而美好。

小時候的便當曾經是最多人的家常菜,無論是前一天的菜色餘韻,或是當天的全新排場。相較於現在學校裡統一烹煮的營養午餐更顯個人化與多樣性。(我們也常常和同學進行小規模的菜色交易,像是滷蛋換花枝,豆干換香腸的。)

我常想:會畫畫能唱歌不一定要成為藝術家,做料理或喜歡品嚐也不必要是專業廚師。畫畫和做菜都是我生活中重要的基本元素,也是生活情趣的延伸。就從呈現一道最深刻的家常菜開始吧,我小心翼翼的編排菜色入口的先後順序,逐一鋪放進便當鐵盒,想像視覺與味覺交叉作用的微妙差異,最後在荷包蛋上澆淋醬油,回憶那無可取代如家人般的心意。(我的便當菜色:純白米飯、蒜頭烏醋醬油里肌肉、大蒜香腸配、當日現採最愛龍鬚菜、香煎酥脆荷包蛋。)


附記│
特別感謝乾媽在那一段人生奇妙時光裡的辛勞,小時候我們兄弟頑皮到令人頭痛啊!